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突然的归家(下)

火车大概走到一半的时候,父亲突然在微信上给我发消息:“到哪里了?”我有些诧异,因为母亲说过让我不要告诉父亲我回去的事情,想必是她自己说了吧。我便如是回答到了哪个站。接着父亲又说,“你姑姑会去接你”。我虽然有些奇怪,因为以前总是父亲来车站接我的,但也没问下去。 在出站口迎接我的,是表弟。“这么快就出来了。”他漫不经心地说着,同时带着我向前走。山东的天气还是有些冷的,但由于没有刮风,感觉甚至比杭州要暖和一些。尽管如此,我还是把手连同衣袖一起塞在外套口袋里面,并把外套的拉链拉到了最高的位置。

坐上姑父的车,一行几人便开始寒暄起来。无非是关于冷不冷啊,上课忙不忙啊,什么时候实习毕业之类的问题。我算是认真地回答了一下,但心里还是期待着回家。很快到了我家楼下,姑父、姑姑以及表弟一起上了楼。

开门的是我父亲,看起来精神状态还不错,只是声音很沙哑。父亲见到我,心中的喜悦都洋溢在脸上,赶紧叫我们进来坐下,并交代母亲准备饭菜。这时候已经大概是 20 时了,姑姑一家早已经吃过饭,便在客厅与父亲交谈,我则在厨房吃饭。晚饭是烧饼,加上西红柿炒鸡蛋以及菜花炒肉。十几分钟后,我吃完了饭,姑姑一家也差不多要离开了。

回到客厅,这才开始好好地看看父亲的样子。父亲看起来没什么异样,只是脚下放着一个痰盂,时不时就要往里面吐些什么。我稍微问了一下,只是简单地答道,“是咽炎。”“既然是这样,那就少说些话吧”,我说道。父亲又问到回程车票的问题,我其实还没买。既然没什么大事,不如星期日下午回去,星期一还能赶得上上课。这么商量着,就买好了回程的车票,顺便用掉了本年度第二次学生优惠购票机会。

因为实在是有些累,又聊了一会,我就去洗澡睡觉了。感觉没什么特别的,父亲好像只是得了点小毛病,没什么大不了的吧。至于为什么要叫我回来,母亲说,父亲一开始想让你元旦的时候回来,但你觉得不合适没有同意,父亲也尊重你的安排。但我看他实在是想你了,就把你叫回来,直到火车快到站时才跟父亲说的。感觉,也没什么大事,就当放假回家看看嘛。毕竟,在我上大学以后,除了寒假暑假,就没有回过家。

晚上上厕所的时候,我发现父母的房间里有个奇怪的仪器,闪着蓝色的光。心里虽然奇怪,但也只得作罢,等到天亮再说吧。

明天?

翌日清晨,睁开眼睛,是母亲在叫我起床。“快起来把早饭吃了吧,一会还要去医院。”母亲说道。我虽然有些奇怪,但还是照做了。我们都穿上厚厚的羽绒服,裹着围巾和口罩。为了规避堵车,母亲骑着电动车带着父亲,我则骑着自行车跟在后面。腊月的严寒的确有些逼人,戴着手套都能感受到刺骨的寒风。等我到达医院门口时,已经是上午 9 时了。母亲在住院部门口等待我,父亲可能自己在上面吧。

母亲挽着我的手走进电梯。从电梯出来时,“肿瘤内科”几个大字赫然贴在走廊入口处。母亲终于开口了:“你也看见了,在这一层住的人都是得的这种病。”母亲顿了顿,“你也不是小孩子了,我得把情况都让你知道。”

其实早在暑假的时候,父亲就感到喉咙有些不适,吞咽东西时有时会疼痛。但症状很轻微,也就没怎么在意。到了 11 月时,吞咽东西已经有些障碍,便去门诊输液,打了一些消炎药。但不适的症状始终没有减轻,反而有加重的趋势,门诊的医生便建议父亲去大医院检查。在医院做胃镜,普通胃镜竟然已经无法通过食道,使用超细胃镜后,才在病灶取了一部分样本出来化验。化验的结果,是鳞状细胞癌。“当我看见这几个字眼的时候,仿佛天要塌下来了。”母亲一边讲述,一边抑制不住地开始抽泣。自然的,赶紧住院,接受全面的检查。这样的检查,换作谁也能大概猜到自己患的是什么病了。还好父亲的心态比较乐观,积极配合治疗,也没有崩溃什么的。母亲又说,“这病的治疗方法无非就是做手术和保守治疗,但医生说,你父亲这个病灶太靠近喉部了,不能做手术,只能保守治疗。就算最后治好了,也肯定恢复不到正常人吃饭那样了。他现在别说吃饭了,喝水都是问题。每天靠输液维持,体重一直在下降。”

我在听到这些情况后,并没有感到特别的震惊,倒不如说有点释然。母亲这么突然让我回家,还真是发生了这种事情。我在火车上预想到的几种坏情况之一,还真的发生了。事已至此,只能去面对它了。我以前也会有一些胡思乱想,当一些比较反常的情况出现时,该不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吧。只不过之前的每一次,都还只是归类到“胡思乱想”的范畴,而这一次是真的发生了。

和母亲一起整理好情绪,现在该去病房看看父亲了。父亲躺在病房最里面靠窗的位置,正在输液。看见我来了,一副很高兴的样子,从床上坐起,好跟我交谈。无非是一些家长对孩子的关心,诸如什么时候到的,冷不冷,有没有出汗之类的问题。我也逐一作答着,也仔细端详着父亲的脸。也许是无法进食的缘故,父亲的脸很消瘦,皱纹比以前更明显,也显得更加苍老。我就坐在床边,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

输液

母亲要去买些东西,暂时离开了。尔后,父亲问我:“你母亲把情况都告诉你了吧。”我点点头,父亲又说道:“我这个情况还是比较轻的,除了吃东西有障碍以外没什么别的症状。这个不是什么罕见的病,医生都有丰富的经验,只要配合治疗,过段时间就能好了。”看起来,父亲还真的挺乐观的。

父亲一天要输液 4 袋,其中有 3 袋是能量/维生素/糖类,只有 1 袋是消炎药。大概从早上 8 点持续到下午 2 点,之后便会回家。住院的前两个星期,接受化疗;休息了一个星期之后,现在接受放疗。周一到周五输液结束后,每天十几分钟。“正好借这个机会做了个全身各个项目的检查,别的地方都没毛病,烟酒也一并戒了。”父亲一边说着,还做出笑嘻嘻的样子,我也跟着笑了笑,但心里却一阵刺痛。

下午,母亲带我去了姥姥家,“回来都回来了,就去一趟吧。”姥姥姥爷见了我,就一直叮嘱我不要耽误了学习,照顾父亲还有他们在。姥爷说着,突然开始抽泣,母亲也忍不住落下泪来。姥姥说:“不要在孩子面前哭了,他心里肯定也不好受。”我没说话,只是低着头。这么多年,看见姥爷落泪还是第一次。我没哭,也哭不出来。

第二天,仍然是陪着父亲在医院输液。只是没有第一天有这么多话可说了,我静静的坐着,父亲静静的躺着。北方的冬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,透过蓝色的窗帘晒在脸上,让人懒洋洋的。一个多月以来,父亲的每天都是这样的么?坐在病床上输着液,与旁边的患者寒暄几句,看看手机上的新闻,应付一下每天来看望的各色朋友。那个会驾车载我出游,与我一同爬山戏水的父亲,什么时候能再回来呢。

我和母亲坐在病床旁,母亲说:“等你父亲病好了,我们就一起出去旅游,把这些年错过的全都补回来。”确实,虽然住在泰山脚下,却有十几年都没有登上过泰山了。平时一直在为生计忙碌,总想着等到有时间了要去这去那,但什么时候才能算是“有时间”呢。工作总是一件接着一件,有时晚上加班,有时休息日出去应酬,总抽不出时间。难道人只有到了不能做什么的时候,才会意识到自己还没做过什么,并且感到惋惜么。

午后的火车站

很快到了下午 4 点,是时候动身去火车站了。跟往常一样,母亲在我的包里面装了一大堆吃的东西,沉甸甸的。我只身一人坐出租车前往车站,这还真的是第一次呢。以往都是父亲驱车带着我和母亲一同前往,还会在入站口拍照留念。一阵寒风刮过,我只能缩缩脖子,又把手塞进口袋。今年的冬天,要一直这样了么?